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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兩相交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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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飛在王府地牢裏躺了多日,期間只有輕塵前來探望幾次。畢竟在將軍府的時候清過毒,後來又服用了解藥,他的身體漸漸好轉,能爬起來,也不咳血了。王爺不言斬殺,也不來看,權當沒這個人存在似的。

地室裏陰森冷潮,靜得可怕,忠伯來送飯時,莫飛還能故作閑淡的說上兩句,忠伯不在的時候,莫飛就一個人坐在角落裏輕輕的哭,石墻上的火把照出微弱的光,映進深黑色的眸子裏,像是有恨意浮沈,更有幾番情愫纏綿難解,流光曳影,惹人憐惜。

今日也是如此。忠伯進來了,他也沒發覺,依舊在角落裏呆坐著,看著前方跳動的火光發楞。靜了許久,忠伯輕聲:“我拿來一件衣裳,粗布制的,沒什麽花哨,也能將就穿上兩天。你身上這藍衣破了,還穿著它做什麽?……快換上吧。”

莫飛微低頭看了看,胸前淡藍色的衣襟上一道刀鋒劃出來的裂口斷斷續續一直開到腰際,“不必了。衣裳雖然破了,可我還得穿著它,才好讓耶律夜希看見,他在狂怒之中,曾經對我做過什麽。”

“你……你跟王爺……”忠伯眼神閃了閃,及時住了口,見莫飛起身,忙扶了一把。莫飛寂寂一笑,走開兩步:“忠伯最是口緊,不想年歲大了,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嗎?”慘然笑意難以支撐,只得默默垂下眼簾。

忠伯幹笑兩聲,嘆道:“你這孩子一向堅忍,痛也不出聲,總是一副無所謂的閑散樣子。自你進了王府,我就沒見你這麽落魄失魂過……是否天真的塌了,單薄的肩膀承受不住?”莫飛的身子微微一抖,似有若無的笑了一下,壓抑道:“忠伯多慮了。我如今已沒什麽好留戀,只是……不知王妃近況如何,心中難免掛念一二。若是,忠伯能通融讓我兄妹二人見上一面……”

“你可千萬別去冒這個險。小王妃她……她已經……”忠伯欲言又止,臉上深刻的皺紋顫抖著,眼神飄忽,這讓莫飛心中一沈,忙搶上前急道:“小煜她怎麽了?你快說啊!”忠伯仍是閉口不答,可見莫飛眼中淚光盈盈,著實可憐,猶豫良久才開口道:“……王爺雖然封鎖了消息,說小王妃重病不見外人。但其實,她已不在王府了。”莫飛悚然一驚:“你說什麽?不在王府?她還能去哪?!”

“王爺被她欺瞞了多時!……她其實,是展顥安排在王爺身邊的臥底!”

莫飛猛然睜大眼,震驚的退後一步,忠伯扶住他:“……就在你回來的前一天晚上,小王妃趁著王爺不備,已經殺退守衛,逃回大宋了!”

莫飛跌坐在地,一時間思緒翻騰,頭痛欲裂,顫聲道:“怎麽可能?她從未離開過北院王府,何時能與無間道來往?”忠伯道:“說來蹊蹺,無間道的人真如幽魂,神不知鬼不覺的便將王妃收為已用。近來王府總有賊人闖入,與小王妃暗中接頭,一個不慎才被下人發現。小王妃本就有武功防身,還是王爺親手教授的,那夜裏東窗事發一場混戰,王爺聞訊趕來險些中了她的劍。當真驚險。王爺遭人背叛,心神煩躁,將參與此事的一幹守衛全部斬殺滅了口。他對你的恨意,怕也是因此多加了幾分。”

忠伯嘆道:“你呀,總以為自己騙了無間道的人,覺得對不起他們,卻不知道,你也同樣被他們欺騙,這麽多年,你心裏,是怎麽承受的?”“別說了!別說了……”莫飛痛苦的埋著頭,雙手緊緊攥成拳,仿佛置身冰窖,渾身都在打顫。

“……原來,我才是真正被蒙在了鼓裏。”

仿佛一時間天地倒轉,所有的事情都要重新思考。眼前朦朦然模糊一片,看得見殷紅的血光,腦中繁雜不堪,就快要控制不住混亂沖撞的思緒。忠伯見他眼神空洞的嚇人,眼中血絲滿溢,模樣幾近瘋癲,忙道:“孩子啊,你是怎麽了,你看你這不是好好的嗎,別著急,只要活著總有路走……”

眼前浮現起妹妹的嬌弱身影,忽見一道道刻著無間標志的鐵箭直射入她胸口,頓時血花四濺,支離破碎。想起宗主布下的鋪天蓋地的追殺令,又怎會輕易放過他的妹妹!以展顥的陰狠,只怕她不過是被一時利用的棋子,隨時可以舍棄!莫飛頓然清醒,掙紮起身撞向牢門。他拼命的用手扯著堅固的鐵鎖,不顧手指撕破,血流不止。忠伯拉他不住,眼見鮮血染紅了鐵門,老淚縱橫道:“小王妃不在,你也不必留在此處再受折磨。孩子,我放你走!”

當日深夜,天地都已睡去。

莫飛在忠伯的幫助下,闖出地牢,躍上房頂,身形一閃已在數丈開外。

耶律夜希緩步踱至地牢入口,提掌拍在被打昏倒地的忠伯的頭頂上,立時灌入一股真氣。忠伯醒轉起身,隨後離開地牢來到庭院裏,躬身恭敬道:“王爺。”

耶律夜希微一點頭:“你說的話,他都信了?”

忠伯道:“深信不疑。”

耶律夜希陰邪的笑道,“你說,他就這麽回去,無間道的人會不會殺了他?”

忠伯道:“莫飛回宋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去找餘火蓮尋妹妹下落。如今展顥不在,只要他那兄弟有心維護他,他暫時不會有殺身之禍。”

耶律夜希負手冷笑:“我真想看看,當他在餘火蓮面前親口招認自己的來歷身份,餘火蓮會是個什麽反應!”

忠伯匆匆擡眼一瞥七王神色,試探道:“既然展顥未曾中計,王爺打算轉而攻擊餘火蓮?正是要依照莫飛的計策,挾持秋娘嗎?”

耶律夜希笑道:“本王要餘火蓮親手把秋娘送來大遼!到時候咱們就張開大網,靜等著展顥前來送命。他雖然武功高強,可他一人獨闖,也不見得就能從我這全身而退!”

忠伯奇道:“……王爺如何確定宋將會忍心將自己的母親雙手奉上?”

“他當然不會。”耶律夜希道,“宋軍之中,只有一個人,可以有假扮秋娘的本事。”

忠伯猶豫道:“可是這個人,與餘火蓮交情不淺啊……”

耶律夜希冷哼一聲:“近日有無間道的細作頻頻刺探王府內部消息,本王特意洩露了清月和輕塵的關系。餘火蓮知道了此事,對那個丫頭,還有什麽舍不得的麽?”

望向深黑夜空,浮雲淡淡,負手冷笑,“莫飛告訴我,要想破壞兩個男人的感情,最好的方法就是利用夾在他們中間的女人。”哼道,“這麽簡單的道理,本王還需要他來教麽?”

忠伯看著七王轉身離去的背影,心道,莫飛此番要是真死在宋人手裏,王爺你,就不後悔麽?……

耶律夜希返回地室,看了一眼空空的鐵牢,轉身一推石墻中的暗門,隔間裏的地上一動不動的躺著一個身穿淡黃色輕紗羅裙的少女,秀發披肩,膚如凝脂,她大睜著雙眼,嘴唇啟合卻發不出聲來。輕哼一聲,上前蹲下身輕拍她肩頭,解開大穴,少女猛然坐起身,滿眼傷痛,潸然哭道:“我哥哥呢?他去哪了?……我怎會是什麽無間道的臥底?你們為什麽要騙他呢?”

耶律夜希看著她滿臉淚痕,哀傷無助的模樣,眼睛裏就浮起一層冷光,他的微笑從容溫柔,仿佛什麽也沒發生,輕拉起她的手:“煜兒,我來接你回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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邊軍大營裏,餘火蓮靠坐在寬大的木椅上,慢慢收起一張畫像,沈默。

沈默著吃過晚飯,沈默的走回營帳。身後陳蕭叫了他好幾聲,他全沒聽見。

他不斷的問:“為什麽?為什麽……”

身上披著一件黑色大帽披風,帽子下面縷縷發絲被風吹得淩亂。他低頭看腳下的路,日頭早已落下去,看不清砂石泥濘。有營帳的燈火漸漸亮了起來,他的天空仍是漆黑一片。身邊像是少了什麽人,莫名的就覺得淒涼孤獨,他嘆了一聲,清晰的感到心底有一汪苦水積滿。

他在等他回來。

他可以不顧追殺令,可以不理眾人的目光,如果莫飛是被人嫁禍或是陷害,他會給他一個機會解釋。因為他救過他,不止一次。更何況那些並肩共度的時光,點點滴滴在腦海裏縈繞。

可是,今早刀疤送來了大遼王妃的畫像,那畫像裏,極盡相似的樣貌讓人望而心痛。若不是軍中有禁酒令,真想徹底醉一場,然後再從這惡夢中醒過來,那時候,或許兄弟還是兄弟,沒有欺騙和利用,一生安好。

撩起帳門入軍帳,空氣裏飄過來一抹淡淡的草香,和著傷藥的氣息與血的腥味。餘火蓮的眸中瞬間聚起寒冽之意,凝神而聽,脖頸上青筋暴起。他忽然沖出兩步從簾後猛地拽出一個人來,那人還沒得站穩便被一股勁力推著急退數步轟然撞在書架上,脖頸上卡著一只鐵鉗般有力的手,手指不斷收緊。

餘火蓮眼中煞氣畢現,厲聲喝道:“你還回來幹什麽?!”

“哥……你不是在等我回來嗎?”

莫飛勉強吸進一口氣,斷續的道,“……若非如此……何必撕下面具與我相見……若非如此……帳外怎會……沒有守兵?……”看著餘火蓮目光裏迸射出的愛恨交雜的愁緒,頓時似有無數鋼針刺進了眼底,生生的疼。唇角細微的扯出一絲苦笑,忽然間拔出了餘火蓮腰上的短佩刀,轉過刀尖深深插進自己腹中,“哥,我對不起你……”

餘火蓮的腦中“嗡”的一聲,頓然放開手,緊著眉頭,“……你”

莫飛牙關緊咬,顫抖的雙手握住刀柄,緊接著突然抽出了短刀。血霧立時濺在了身上,餘火蓮心中一凜緩緩的退後半步,卻見莫飛手上用勁,短刀再一次紮進了他的身體裏。餘火蓮輕聲:“住手……”住手!

莫飛艱難的支住身體靠在書架上,嘴邊湧出一大口血:“……這一刀,為了若言……是我遞上的毒藥,是我斷送了她的性命……哥,把受傷的輕塵從竹林裏救走的人是我……害清月跌下群英樓的,也是我……”話一出口,似乎心中的結突然就解開了,視線越發渙散,仿佛生命也要就此消散了似的。

餘火蓮站在那,沒有回應,也沒有表情。目光裏除了驚痛,還有一點失望。你回來找我,就是打算死在我面前?怎麽,你捅了自己兩刀,我就得原諒你嗎?!

他看著莫飛腹上的傷口,那裏正有殷紅的鮮血不斷湧出,早已浸透了衣衫。他忽然就覺得痛心和煩躁,血還在流,還在流,為什麽還不停下來!

頭腦一陣麻木的發顫:本來還有一絲希望的,為何會變成這樣?!

莫飛臉色慘白,靜靜的落下眼淚,“在加入無間道之前,我曾在遼營度過了一段不短的日子……在那些日子裏,我被教導與宋人為敵……還記得五年前,我夜闖尚書府,說是要為父母報仇……其實……其實我是……”

“別說了,我不想聽這些,”餘火蓮感到胸悶的厲害,喘不上氣,見莫飛支持不住,身體一點點滑下來,終於伸手托住他的手臂,眼中掠過一層深痛,“人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,卻可以做出對的選擇,不是麽。我們兄弟一場,相識十幾年,如果不是虛情假意,為什麽直到今天,你才來向我懺悔?我餘火蓮,就這麽不值得你信任嗎?……”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你的苦,讓我幫你!

莫飛聞言心中一痛,急道:“我父母早亡,只有一個妹妹被扣留在遼王府受制,所以我……”

餘火蓮猛地一把推開他,“你還真有個妹妹麽?!”抽出懷中的畫像扔在地上,憤然道:“就是這個人,耶律夜希的王妃?!你居然還告訴我,她是被扣留,被當作人質?!”

莫飛看到畫像,更加確認妹妹莫煜就在無間道的掌控之下,他跪下來抱住餘火蓮的腿,泣道:“哥,我求求你放過小煜!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作的!我該死,我早就該死了!可是她為無間道刺探消息,她並不知道我的身份!”

餘火蓮猛然一驚,繼而皺眉道:“你胡說什麽?她怎麽可能是無間道的人!……看來,如果不是為了她的下落,你也不會回來找我,更不會在我面前尋死覓活!本來我還揣測你只是被人利用,或許有苦衷,因你為陳熙留下了解藥,這說明你已經不想再傷人了不是嗎?可是事到如今,你竟還在我面前表演這種伎倆!”

莫飛心痛如絞,已經說不出話,只是搖頭。

我不是表演。因為我知道,你對我,下不了手。哥,我今天若不死在這兒,你如何向宗主交代。

忽聽帳外一陣騷動,緊接著就有喧嘩呼喊,軍號聲響,似乎是賊人夜襲。餘火蓮把莫飛從血泊裏拉起來,迅速點了各處穴道為他止血,卻也知道,這麽重的刀傷,不是靠封穴道就可以解救的。餘火蓮將他扶到床上,又放下帳簾作為掩蔽,正要離去,卻扯不開糾纏的視線。伸手為莫飛擦拭嘴角的血,剛抹掉又有一口血湧出,心中一陣抽痛,低沈的道:“你撐著點,等我回來。如果你死了,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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